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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选择了长书名？文｜星晖编｜园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网文的书名变得越来越长了。每一天，大大小小的连载平台都会迎来无数新选手，字符串伴随像素量有限的彩色卡片轮番登台。过去，一本书的封面图上往往只摆着寥寥几个艺术字——在男频，它们写成“斗罗大陆”或“庆余年”，在女频，它们则读作“何以笙箫默”或“泡沫之夏”。但时至今日，网文封面图上的字数早就通货膨胀。放眼望去，两行长的标题遍地都是，需要分三行写的作品也已不在少数。更有甚者，恨不得在指甲盖大小的海报里塞下一整个自然段。图片
两三行长的书名，图源飞卢小说网此时，你再回头看一眼古早年代的宽敞封面图，着实能体会到一种网文圈大平层的复古美。图片
《斗罗大陆》封面图，图源起点中文网我们很好奇，究竟是什么让曾经简短的网文标题不断扩容？小书名代表的大江湖里，又发生着怎样的时代变迁？图片
书名真变长了吗？从社区反馈来看，网文书名变长，其实是一个绵延多年的漫长进程。早在数年前，写手扎堆的“龙的天空”论坛里就曾有不少人发帖，围绕又长又“怪”的新书名展开过论辩。此后，长书名渐渐主流化，越来越多的普通读者也能察觉到书名面貌的转变，更广泛的批评声随之浮现。2023年，当“晋江文学17年分水岭”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时，众多用户借机抒发怀旧心绪。其中一条被用来批判近况的经典论据，便是“新书光看名字就越来越乱七八糟了”。今年年初，在一位小红书博主统计晋江历年头部作品的笔记下，也有女频读者前排评论道：“书名是时间越近越浮夸了”；到了知乎，男频读者同样对起点等平台日益流行的长书名颇有微词，认为以往的小说名“言简意赅或文风古雅”，现在却失去了“美感韵味”。图片
一种常见的批评观点，图源知乎那么，读者们这些年的“厚古薄今”有道理吗？一方面，关于“书名越变越长”的抱怨并非虚言。以晋江文学城为例，倘若对过去10年间积分排名前25的发表作品进行统计，我们会发现书名字数出现了明显上扬，均值由2015年的4.28个字增加到了2024年的7.08个字，涨幅高达65%。图片
图源刺猬公社其中，10年前的《在那遥远的小黑屋》，曾经是同辈中长度一骑绝尘的存在。但放在今天，8个字的书名已经丝毫不起眼了。现在，你得起一个类似《穿进赛博游戏后干掉BOSS成功上位》的标题，才能赢得参加“长书名101”的面试资格。尽管积分值不见得精准对应热度，但大体而言，晋江当红书名的变长趋势已经十分明显。尤其是2020年后，头部作品便彻底告别了“四字时代”。而且，这还是老牌成名作者坚持不懈起短书名拉低均值的结果。可想而知，如果是一切为了博出位的新人新作领域，书名的通货膨胀恐怕只会更加剧烈。图片
少有完整书名被显示的新晋榜，图源晋江文学城另一方面，虽然我们愿意承认“古今”有异，可若是将之怪罪到个体的创作者头上，似乎有失公允。毕竟，对于绝大多数网文作者而言，超长书名绝非他们的本意。业余时间兼职写网文的作者小卤告诉刺猬公社（ID：ciweigngshe），书名长度和审美关系不大，“我觉得它纯粹是一个咖位问题。”“如果你是大神，起什么书名都无所谓，因为有粉丝基础，取个空格都有人看……但假如新人上来就取个很高大上的名字，十有八九扑街的命——这种不听劝的人，我们看得太多了。”他解释道，“所以，老老实实取个卖点一目了然的名字，就算长了点，但至少很保险。”比如，在小卤最熟悉的起点中文网，所谓的“咖位”区别直接反映在书名长度上。同一天的同一秒钟，代表订阅量巅峰的“畅销榜”上大神云集，其中多数书名都控制在4个字之内，而网页另一侧的“三江·网文新风”推荐栏目中，能完整显示书名的新书还不到一半，一眼望去最高频的字符是意犹未尽的省略号。图片
鲜明的栏目对比，图源起点中文网图片
作为共识的长书名事实上，在网文创作者的圈子里，“咖位”带来的创作制约一直存在。很多时候，这是一种由结果倒推得到的经验。比如，“黄金三章”法则最流行的那几年，许多人能从成功作品中概括出近似的套路。于是，不少作者将之视作签约秘籍乃至唯一标准，照着模版交代金手指，掐点制造人物矛盾……后来，网文圈为此打过无数场口水仗，一旦有不信邪的新人反驳称“某某大神的新书就没有黄金三章”时，便会得到前辈们苦口婆心的经验之谈：“大神和你能一样吗？”图片
持续不断的“黄金三章”之辩，图源知乎就这样，和大神“不一样”的、规模庞大的中底层作者们，默契奉行着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。群体共识引导后来者，并经由作品传递下去，如同涟漪一般层层扩散。当初的“黄金三章”是其中代表，此刻的长书名则是新的变体。 那么，长书名身上到底有何魔力，足以使之成为众多创作者的共识？从传播效果的角度看，长书名的本质是标题的“简介化”。比如，读者熟悉的“从……开始”书名能立刻明确开篇设定，“……之……”或带冒号的书名则可以迅速激发类型印象，以主语开头的“我……”书名甚至干脆就是个谓宾俱全的完整句。它们的共同目标，都是让读者在看到简介之前就明白作者要讲什么故事。有意思的是，这种用书名取代简介的做法，其实并非中国网文业态的独有现象。比如大名鼎鼎的英国小说《鲁滨逊漂流记》，若是按照1719年出版时的全名翻译过来，应该叫做《约克水手鲁滨逊·克鲁索的生活与惊奇冒险：讲述他如何在海难中幸存下来，并孤身一人漂流到美洲海岸，在临近奥鲁诺克河口的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上生活了28年，最后不可思议地被海盗所拯救的故事。由他本人书写》——你很容易理解，为什么后世的中国翻译家需要对其稍作修剪。图片
《鲁滨逊漂流记》的完整书名，图源网络更近一些的时间线上，日式轻小说作为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摩登样本，同样经历了书名趋于简介化的转变。以《这本轻小说真厉害！》的评选结果为例，从2005年的《凉宫春日系列》到2013年的《刀剑神域》，早期的年度作品头名尚且维持着相对克制的命名风格。然而自2014年起，随着《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》连续三届拔得头筹，新的风尚全面来袭，轻小说的书名信息量进入大爆炸时代。图片
被改编的《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》，图源豆瓣到了2024年，文库部门的年度作品头名译为《关于邻家的天使大人不知不觉把我惯成了废人这档子事》，单行本部门的头名则是《我爱的人，让我代替妹妹去死。》，长书名成了轻小说肩负的另一重“刻板印象”。由此看来，书名变长这事儿并不新鲜。一代又一代的创作者，似乎都有往书名号里猛塞长难句的苦衷……图片
被选择的长书名参照来看，不论是18世纪的英伦小说书名，还是21世纪的日本轻小说标题，实际上都对应着特定的文化消费语境。前者处在广告业与出版业尚未高度发达的书本市场，能够推销自身的唯一路径就是全面的“剧透”展示。后者则是亚文化产品走到瓶颈期的风味化演变，既要适应实体书店靠书脊标题定生死的销售模式，又要用“加料”的方式刺激有所倦怠的圈层用户。相似的，中国网文的书名变迁也呼应着本土读者此刻的消费趋势。为了理解这一点，我们不妨聚焦横纵轴之间的两个关键坐标。其一，是“飞卢风”书名的崛起，这是最先大规模吃到长书名甜头的行业案例。飞卢小说网以快节奏“脑洞文”而闻名，此间作品统一以一句话简介的形式命名，绝不把核心爽点藏着掖着。其中十有八九，还会套用“前缀加冒号”的命名格式，主打一个全自动划分流派。图片
常见的飞卢风书名，图源飞卢小说网飞卢的作者们之所以这样做，是因为平台商业机制构成了无形的引导。基于开篇权重高、上架门槛低等网站特点，飞卢聚拢了一大批擅长前期爆发的创作者，从书名就开始竞逐爽点之巅。纵然飞卢文普遍有后继乏力的缺陷，但其中佼佼者的商业成绩已足够羡煞同行，“虎头蛇尾”也能日进斗金。如此可观的变现效率，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快节奏开局的先发优势，尤其是直指主线的“期待感”标题。这最终引发了站外创作者的普遍共鸣，加剧了模仿飞卢风书名的内卷潮流。与此同时，坐标系里的第二个关键事件，则是免费阅读阵地所推动的分发效率变革。就拿番茄小说来说，它在极短的时间内开疆拓土，利用免费阅读模式拓展了大批作者与读者。期间，有别于传统的个性化推荐机制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。对于番茄的一线作者而言，“书测”是他们最能直观感受到大数据威力的时刻。所谓“书测”，是指作者抵达一定的连载进度后，分别上传多组书名和封面，以供平台方开启一场对照实验。通过对不同用户推送不同书名，番茄会测算得到一个数据表现最优的结果。接着，作者可以选择自己原本的方案，也可以换用被实践验证的“最优书名”。图片
不断更新的数据项，图源网络本质上，番茄的“最优书名”功能旨在谋取最高的分发效率，几乎满足了所有人的利益。这种结合实践分配资源的精细化分发思路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全行业，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飞卢风的成功密码。于是，在平台机制与市场反馈之间由点及面的合谋下，不论是飞卢、番茄还是其他网文平台，都筛选出了越来越长的最优书名。尽管它们可能不匹配一部分用户对文学范式的想象，但我们不得不承认，这些直白的长书名就是属于沉默的大多数用户的谜底。归根到底，在无数媒介诱惑瓜分注意力的当下，在2000多万网文创作者奋力厮杀的竞技场上，或许只有将“书名-简介-正文”的传统链路进一步压缩，才能换来抢跑突围的点滴先机吧。注：文中小卤为化名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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